苏轼有云：“念书万卷不读律爱你我就色色你，致君尧舜知无术。”倾盆新闻·私家历史特别推出“洗冤录”系列，藉由历朝历代的真确案件，窥古代社会之一隅。

雍正十二年底，牵动湖北官场高下的涂如松杀妻案终于要落下帷幕。麻城县民涂如松杀死配头涂杨氏并抛尸，历经四年之久，终于由湖北巡抚杨馝题奏天子，建议将为涂如松出经营策编削尸体的蔡灿斩立决，涂如松绞监候。就在全球恭候天子的最终裁决时，雍正十三年七月二十四日，新任麻城县知事陈鼎发现涂杨氏依然健在，就藏在她兄长杨五荣家中。这场“湖北第一奇案”，在那时“虽杳无东谈主烟黄童老人无不知之”，前后数任官员因此辞职。

案发

雍正八年正月十三日，涂杨氏回娘家探亲，二十四日由其兄长杨五荣送回。今昼夜里，涂如松就宣称配头失散，发动亲戚邻居一同寻找。而杨五荣则觉得是涂如松杀妻之后贼喊捉贼。由于杨氏尸体一直莫得找到，加之涂母许氏到省城伸冤，涂如松最终被开释。

清代对于父母官审理各样案件公法了严格的期限，平日的杀东谈主案件，要在六个月内完成州县→府→臬司→督抚四级审理模式并上报天子。本案贻误日久，雍正八年十月，麻城县令杨想溥因此辞职，由汤应求接任。汤应求乡试中举之后经过吏部的拣选在咸宁县协助修堤，此次终于有契机放了实缺。

为了幸免重蹈杨想溥的覆辙，他从两方面开端以求尽快处理此案。一方面，背后为杨五荣出经营策是杨同范和刘存鲁，他们都是生员（即秀才，通过院试得到官学入学经验的念书东谈主），清律公法“生员包揽刀笔而代东谈主具告作证者”，州县官应率先恳求革去功名方可审理，于是汤应求提请革去二东谈主功名。另一方面，汤应求以20两赏格涂杨氏的印迹。那时县令的薪俸大致45两，雍正年间火耗归公后，其主要收入是养廉银，大致在1400两以上。但这些收入还需要支付胥吏、幕友的酬报和每每的多样摊捐，所剩无几，因此20两对于汤应求来说也不是一个少量目。

之后杨氏依然杳无足迹。不虞雍正九年五月二十三日，麻城县赵家河沙滩高尚浪狗扒出来一具死尸，皮肉无存。一直心胸不悦的杨五荣觉得这等于涂杨氏的尸骨，去省城上告。清代莫得今天的DNA时刻不错辩别身份，黄州知府批示开端要证明尸骨性别，要是确系女尸，那么应当按照《洗冤录》所载滴骨验亲之法，证明亲缘关系。涂杨氏母亲朱氏健在，“朱氏刺血滴骨，倘沁入，再令涂如松滴血”，若都沁入则为涂杨氏无疑。《洗冤录》即宋代法医宋慈所作《洗冤集录》，被觉得是全国上第一部系统的法医学文章，在明清之际仍是庸俗流行。清代在雍正六年修复了仵作轨制，每一州县都配特等名仵作，并“各给《洗冤录》一册”。《洗冤录》中对于滴骨验亲，纪录如下：

检滴骨亲法，谓如某甲是父或母，有死尸在，某乙来认亲生男或女因何验之？试令某乙就身刺一两点血滴死尸上，是的亲生，则血沁入骨内，不然不入。俗云“滴骨亲”，盖谓此也。

《洗冤录》中纪录的是子女血滴父母骨，涂如松鸳侣莫得生育，是以只关联词用涂杨氏母亲的血。不外黄州府的批示还没来得及落实，很快县令汤应求也因为落后被免。继任麻城县令李作室和广济县令妙手杰共同处理此案。可能是因为作出批示的黄州府仍是辞职，高李非但莫得滴骨验亲，反而觉得“《洗冤录》原有不可尽信者……似不便因《洗冤录》而反滋冤滥也”。

本案之是以刚运转贻误日久，亦然因为仵作之间对于《洗冤录》的服从意识不同。雍正年间，《洗冤录》肖似于行动参考的官箴，直到乾隆七年，公法馆颁布《公法馆矫正洗冤录》，才成为负责的官书。因此高李二东谈主才会建议《洗冤录》不可尽信。在莫得DNA时刻、司法资源也相当垂危的清代，父母官发现事实的才略极为有限。《洗冤录》所纪录的法医学常识尽管不乏可取之处，如依靠骨骼数目浮松性别的方法昭彰是离奇乖癖，不外仍然不周全盘否定其价值。司法行径的首要方针是定分止争，复原社会顺次。在捕快时刻才略与司法资源严重不足的清代，要是莫得一个合适于那每每刻要求的法医学法式，那么两耕种会收敛上诉，导致案件迟迟不成惩办。因此才有学者论及，司法上的笔据法式从来不是吞并不变的，而是一个“社会建构的具有期间性的场所性的成例法式”。

冤狱

高李刑讯逼供之下，涂如松供认我方杀害了涂杨氏，因蔡灿唆使，反告杨五荣等东谈主误会。而麻城县的巡警陈文和书役李宪宗在尸体发现后向涂如松索贿，然后匡助涂如松妆点尸体，放上男性发辫。清代公法，死刑案件在州县官审理收尾之后需要将东谈主犯押送至知府以及更高层级官员进行重新复核。那时黄州知府出缺，由蕲州知州蒋嘉年暂期间理，他屡次提审东谈主犯，发现涂如松等东谈主供述暧昧不清，颇多矛盾，何况高李二东谈主对案情的论断也谬误百出，因此驳回了判决。

高李重新审理之后将案件的焦点滚动到了汤应求身上，他们发现，保正发现尸体的陈述中记录尸体“止有一手背尚有皮包骨，腰上有朽烂白布”，而汤应求朝上禀报“止有破蓝布衫一件，破蓝白布里夹袄一件，蓝白布里夹被一床”，在黄州府等官员批示要拜访性别之后，汤应求又说“还有四五寸长发辫，及夹被横里腰系草绳”。《大清公法》中特地有一条等于“试验尸伤不以实”。汤应求为什么要这么作念，咱们不知所以，不外计划文书俱在，不管涂如松是否杀妻，汤应求都难逃法办了。

高李前次是审结之后上报给黄州知府，遭到知府连番指摘。此次他们先继承通详的面孔同期上报黄州府、湖北臬司和总督巡抚。然后湖北巡抚作出了改变案件走向的批示，指出汤应求“明知涂如松致死伊妻杨氏”，却莫得查明真相，反而编削验尸陈述，“徇私守密，大干法律讲明”。巡抚在莫得提审犯东谈主的情况下，仅凭高李的一纸文书就平直为案子定了性，也推翻了黄州府蒋嘉年之前的论断。随后蒋嘉年也不再宝石涂如松被冤，建议了调和的见地：一方面他承认涂如松和仵作在尸体试验上如实存在短处；另一方面但愿粗野再请东谈主对尸体性别进行重新辩别。“如系女尸，则当日男衣夹被明系妆点，其为杨氏尸骸无疑”。至此，本案计划各方仍是不再接洽尸体可能是其他东谈主的可能性了，问题的中枢从辩别身份转为浮松性别。

不久黄州府就迎来了新任知府李天祥。蒋嘉年罢黜去试验尸体，他如故宝石河滩的尸体应为男尸。河滩的尸骨有九片颅骨、二十四根肋骨。根据《洗冤录》纪录，男人颅骨8片，女子6片，男人肋骨傍边各十二条，女子各十四条。仵作觉得应该是额骨裂为两片，是以河滩尸骨昭彰是男尸。在蒋嘉年试验尸骨时，当初为妙手杰试验的仵作薛必奇的确试图用刀自刎。与此同期，妙手杰和李作室眼见不妙，他们建议汤应求偷掉包了尸骨，只好颅骨是他们本来所检。两相对证，真假难辨。湖北按察使又委派黄冈县知事畅于熊和蕲水县知事汪歙审办。畅汪开端建议汤应求编削尸检陈述，应当治罪。五月二十五日，湖北巡抚和总督上奏吏部，觉得汤应求未能实时验明尸体性别，应将汤应求除名。湖北按察使也本心了畅汪的请求，既然高李觉得河滩尸骨仅有头颅未被替换，那么就将头颅与其他男尸头颅相比即可。

为止雍正十一年五月二十三日，赵家河突发激流，将河滩尸骨冲走。八月初二，吏部发来天子谕旨“汤应求着革辞职衔，其玩视东谈主命等情，该督究核定拟具奏”。由于是畅汪提议将汤应求除名，因此除名后需要另外派东谈主进行审理。湖广总督派咸宁县知事邹允焕和黄陂县知事黄奭中负责本案。他们很快得出论断，涂如松杀妻埋尸，蔡灿幕后操盘请示涂如松开脱罪状并行贿汤应乞降仵作李宪宗编削尸骨，从而让本案贻误日久未能了案。蔡灿邪恶甚多，其最恶劣的作恶行动是“盗尸换尸，折割弃尸，凶暴贪残”，但是清律莫得与之对应的公法，因此依“未婚为首者，斩立决”例，判处斩立决。所谓未婚，是那时对于流氓无赖的一名。“未婚例”是对“无赖设法索诈官民”的诸种行动进行惩处的法条，那时适用颇广。涂如松判绞监候，他母亲许氏现年五十七岁，但是后生守寡，患有痨病，只好涂如松一子，是否不错存留养亲，需要上级定夺。所谓存留养亲是古代为了珍爱孝谈而对监犯的优待步调。清代法律公法，犯一般死罪的监犯，要是其祖父母父母等年岁在七十岁以上或者患有严重疾病，家中又莫得其他十六岁以上男丁，那么需要奏明上级，由其定夺是否不错缓刑。

畅汪的拟判经武昌府知府、汉阳府知府的会审，又经湖北按察使，最终得到湖北巡抚的招供，湖北巡抚上奏天子要求判处蔡灿斩立决，涂如松绞监候。接下来就到了故事起首的那一幕，新任麻城县令陈鼎发现涂杨氏尚在东谈主间。恰逢新任湖北巡抚吴应棻此前莫得参与审理此案，不仅莫得雪冤的压力，何况他与湖广总督迈柱的关系也很垂危。在陈鼎发现涂杨氏之前，赴任不久的吴应棻就因为湖北吏治废弛上奏参了迈柱一册。而迈柱仍是任湖广总督八年之久，涂如松被冤他不管如何也难逃计划。此案成为身陷督抚之争中的吴应棻的首要持手，他积极为涂如松雪冤，不仅要求臬司尽快重审，还以妙手杰等东谈主为负面典型告示全省官员，要求他们吸取教养，“至一切狱讼，尤须至虚至公，精详负责，不得酷法酷刑，玩视民命”。

陈鼎发现涂杨氏后不到一月，雍正帝驾崩。刚刚登基的乾隆天子将迈柱和吴应棻都召回北京，另派史贻直去湖北处理此案。史贻直查明涂杨氏探亲回家之后因与涂如松争吵就想逃回娘家，路上被此前与其有奸情的冯大拐走，后因无处消释，冯大将涂杨氏送回杨五荣处。面对斯须生还的涂杨氏，杨五荣和杨同范的处境相当抱怨，他们此前仍是屡次提告涂如松杀妻，清代对误会公法了严厉的处罚，误会死罪而未决者，也要杖一百流三沉。尽管司法实践上，父母官每每会对误会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们要是此时爽气真相，如故可能会濒临刑罚。因此，杨同范自尊生员的身份，唆使杨五荣索性宝石到底。最终水落石出后，杨同范和也曾的蔡灿不异，被依“未婚为首者，斩立决”例，判处斩立决，杨五荣被处以绞监候。此外冯大、涂杨氏等东谈主也都受到不同进程的处罚。但新帝登基，照例要大赦寰宇，是以除了杨同范、杨五荣除外，其他东谈主都免于处罚。

轨制与原因

本案开端引东谈主深想的是案件本来在两边的拉扯之中，对于尸骨的身份长期莫得达成共鸣。尸骨被激流冲走之后，由于仅能依靠口供定案，案情急转直下。囿于清代的时刻才略，口供一直是环节的定罪依据，在事实认定上，清代强调诸证一致，要求口供之间高度一致，莫得昭彰互异，证供也要相符。从高李第一次审理运转，在数任官员的审理之下，这一统共假造出来的杀东谈主案件情节被渐渐修改、完善最终显得见缝就钻。汤应求曾质疑“（涂如松母亲）许氏后生守贞，止此一子，其视媳不止亲生，子即凶横，伊母怎能坐视不救”，对此，高李在之后的拟判中复兴“如松忿激将氏推开，随取纺线车打去，适中杨氏致命小腹，因有四月身孕被殴伤胎，斯须陨命”，可见是舛讹致死，事发斯须，许氏来不足劝架。汤应求还质疑“如松所居之地比邻数十户，非深山茕居可比，若欲匿尸岂无东谈主张”，高李又称“时方昏夜，其邻东谈主都不知殴毙之情”。

而对于作案凶器的变动则更为离谱，在高李等东谈主的拟判中觉得涂杨氏举起纺线车要打涂如松，为止被涂如松夺下反戳杨氏受伤。试验上纺线车体积宽阔，杨氏那时有孕在身，很难想象杨氏粗野举起纺线车。之后邹黄的拟判中，凶器就变成了纺线车的木心，愈加让东谈主敬佩。

还有在掩埋尸体经过中，高李先是宣称涂如松请蔡秉乾和蔡三襄助掩埋尸体，但蒋嘉年就指摘蔡秉乾年老眼瞎而蔡三又是跛足，如何粗野掩埋尸体？高李重新提审之后，针对蒋嘉年的意见，又说“秉乾、蔡三，虽一盲一跛”，但是并不严重，抬尸的时期，其目尚明，其足能步。而到了邹黄何处，涂如松与世东谈主准备埋尸，“蔡秉乾因见地不济，荷锄同蔡五先往刨土”，之后“蔡三足跛失跌”，显得愈加严容庄容。肖似这么的审转经过中的修饰还有好多。经过数次修饰之后，案件情节变得见缝就钻。最终通过了逐层审转。

与现代司法体系中两边不建议上诉即为终审判决的轨制不同，清代的刑事案件处理继承逐层审转复核制，死刑案件要自动历经县、府、司、督抚、刑部直至天子复核最终生手实行。那么为什么经过修饰的拟判粗野通过逐层审转呢？涂如松在上级机关复核时为什么莫得翻供呢？其中枢问题等于清代高下级官员存在着信息相易机制，从而使得逐层审转流于面孔。本案中在州县官的几次通详之中，上级官员仅凭州县官的书面陈述就作念出了相当具体的指点。先是湖北巡抚批示汤应求“徇私守密，大干法律讲明”，要求彻查，之后黄州知府就建议要是确系女尸，那等于杨氏无疑。高李二东谈主罗织的冤狱，经过湖北巡抚的批示，果决成为不可撼动的铁案，高李当然不敢再推翻我方的论断，其他官员也只可照着巡抚的想路去拜访。

另一方面，高下级官员还存在着非负责的信息相易机制，造成“共谋”。笔者在一批清代官员之间的信函中就发现几许高下级官员暗里相易的笔据。举例贵州普定县知事就一个疑难案件致信知府，知府又给臬司衙门的幕友写信但愿得到指点，信件的具体内容不知所以，但是过后知府给幕友写信感谢，示意“清醒和会，感纫之至，现已饬县照缮矣”。当上级官员的意见仍是渗入到州县官审理阶段，多层审级的孤苦性和试验成果就大为松开。当州县官的拟判审转到上级时，上级已有自我沉迷的见地，加上衰退弥散的捕快妙技和较低的笔据法式，即使涂如松翻供也很可能被觉得是狗急跳墙，船到抱佛脚迟。那时的好多史料都说明存在各级官员疏于核查而“据详率转”的情况。因此清东谈主万维翰指出：“万事胚胎，都在州县，至于府司院都已定阵势，只消核其情节，研究公法，补苴渗漏辛苦。”

如何遐想司法连累的边界和主体，如何破解科层制结构中的共谋问题爱你我就色色你，如何有限的司法资源要求下罢了存效的司法监督。本案所揭示的许多课题，今天仍然值得深想。